❖題目屬於它原來的作者:via 01. 穹頂 教堂的穹頂本身就是一種奇蹟。 圓型象徵著無限的可能,拔高的空間就像是神的寬容,庇護,卻不壓迫。 我心愛的人喲,如果連像我這樣的人,都被允許站在絢爛的穹頂下思念著你。 那麼待到一日,我被允許在神的注視下親吻你的那一日,是不是我的眷戀也能夠得到神的祝福呢。 啊,我心愛的人喲。 我對你的思念無所不在,但我心愛的你,又身在何方呢。 恐怕我只能賄賂上帝的使者,使祂不要將你帶去我無法抵達的地方罷。 02. 彩繪玻璃 溫和的光勻稱地透過彩繪玻璃傾洩而下,柔軟、溫熱、美好,他彷彿能聞到陽光的味道,像記憶裡母親烘烤過的羊乳酪。 繽紛絢爛的光一波一波地在聖堂的地面上流淌,他眼底滿溢迷戀,輪廓萬分虔誠。 然而當那慈祥而年邁的修女走上前來時,站在光所不能及的陰影之中,他只能用優雅從容的姿態以及時間粹煉出的不動聲色加以應對,好來掩飾自己其實是一個狼狽、苟且的被放逐者的事實。 03. 十字架 「您戴著的十字架很美,先生。」 修女來到他面前,說出的話卻讓他有些意外。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胸口,「噢。」原來是藏在衣領下的項鍊掉了出來。 「像是教堂的玫瑰窗。」 「是的,他的確很美。」他將十字架捏在指尖把玩了一會兒,微微一笑,將它收回扣得一絲不茍的領口。「來自一位故人慷慨的餽贈。」 修女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那意外熟悉的神色讓人懷念。她的面容雖然老邁,眼神卻依然明亮,可以看見裡頭經過恰好的時間洗禮的靈魂,成熟而不蒼老,雋永而不死寂。 並不像他。 他的臉上掛著笑容,這只是為了用微笑遮掩他的眼睛,以避免這年邁的修女發現,眼前的年輕人正用看著小女孩的眼神看著她。 或許豐富的人生經驗讓她想了很多,那其中可能有些是對的,有些則和事實相距甚遠。「他一定是一個很令人懷念的人。」最後她只是這樣說,體貼地沒有過問。 冰涼的彩繪玻璃十字架貼在他的胸口,雖然他總是將之視如珍寶,描著黑漆的邊緣卻仍然抵不過時光的沖刷,難免有了有些許磨損。 「.......至於這則是一件毫無疑問的事。」 04. 貴人來訪 一個暴風雪的夜晚,一道人影匆匆閃入教堂。他反手將門關上,堅定地將風雪阻於門外,細碎的白雪花被陣陣北風吹著打捲,擠入逐漸合上的門縫,在來客的腳邊堆積起小堆積雪。 外頭風聲呼嘯,像是幽靈的哭號,而厚實的木門忠誠地爲這風雪中的孤城守住了溫暖和軟融的奶油光,空無一人的聖堂盡頭,神父正舉著燭臺一一點燃座燭,他聽見大雪呼嘯的聲音一度闖入又再度消泯,意外地轉過頭。 「真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會有貴人來訪,先生。希望你沒有被嚴酷的天氣侵奪了體溫。」神父快步走向他,穿過一排排無人的長條木椅,手上舉著銀燭臺,搖晃的燭光照亮他的臉孔,寧靜而溫和,看不見任何防備和排斥。 「哦,恐怕我不是什麼貴人。」那人放低聲音,臉孔仍然隱藏在斗篷的陰影之下。聖堂挑高的頂緣上,交錯的框架和肋架券的影子一層一層重疊在他身上,更加模糊了模樣。他甫一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滿是風雪的沙啞,連忙咳了一聲,才逐漸清朗起來,「只是一個不速之客罷了。」 「別這麼說,先生,我一個人也怪寂寞的。或許你會希望往裡面走些,那裡比較溫暖。等我一會兒,我們應該還能有些溫熱的濃湯和新鮮麵包。」 隨著神父走近,燭火的光芒即將將他圈入其中前,面容不明的客人猶豫了一下,幅度細微地退開,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還是別費心招呼我罷,神父。我只是不得不在此停留,等到天一亮就會離開。」 神父看著他,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這和好奇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神情立刻激起了他的警戒心,這一刻他後悔起自己坐下的舉動。他有點擔心對方隨時會靠過來或甚至彎下腰──出於懷疑或者疑慮,畢竟他出現的時間和態度實在可疑──來查看,那麼他的臉孔將無所遁形。 這不好。他幾乎有點想退後了。 好在那神父超乎他想像的體貼,他只是露出安撫的表情,「好吧,但我想你還是該往裡面些。你知道,這樣的天氣,無論你說什麼都無法免除我的擔心:你可能什麼時候就因為受寒而倒下了。」 「......既然如此,我只好遵從您的意思了。」他幾經考慮,最後發現如果不想暴露身分的話,就只好答應下來了。 05. 雕花的祭壇 目送神父的身影消失在聖堂後的小門裡,他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頭頂正好是巨大而且驚人的玫瑰花窗,現在正堆滿了雪。晴天的白日時陽光正好能透過那穿入教堂內,肯定美得驚心動魄。 他抓緊時間把握眼前的一切曾經熟悉但已然再次變得陌生而新鮮的事物:他的視線在無數的蠟燭火光上一掃而過,注意著並不讓那些柔軟而溫熱的微光在他的眼珠裡停留過久。如果有人在他注視燭火時看見他的眼睛,那就會暴露很多訊息。他還端詳了插著蠟燭的銀燭臺,形狀細長、尖銳,而且唾手可得。最後,他的眼睛停留在聖堂中央的石棺祭壇上,上頭布滿雕花,蓋著紋樣複雜的祭臺布。 他歪了歪頭。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格外年輕且生動,端著湯和麵包折返的神父眼中閃過笑意。 「哦。」已經走到祭壇邊的訪客立刻退後幾步,回到長椅旁,有點不自在地指著祭壇,「我在看......祭壇上面好像有一點焦黑的痕跡。」 「是的,您是位目光敏銳的先生。」神父將托盤放到他身旁,並且撩起鋪在石棺上的祭壇布,露出上頭陳舊的燻痕,「我曾經看過幾次,石棺裡頭才是一片焦糊,可能以前不小心著火過也說不定,畢竟這裡以前曾經廢棄過,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重新聚集了人群。」 「這樣嗎?」仍然戴著斗篷的訪客有點詫異,他又再度看了一圈,仰起頭時不自覺地露出了形狀尖挺的鼻樑。「......這麼美的地方居然廢棄了啊。真是讓人難以想像。」 神父並不過度靠近他,而是退到一旁,靠在另一邊的長椅上。 「革命的年代比較混亂,連人尚且身不由己。但畢竟受到天父的眷顧,即使遭遇了不幸,也不過就是苦難和考驗中的一環而已。時間一久,大部分的事都是會好的。」 訪客看了他一眼,那語句中的主體模糊,顯得有些意味深長。他看見對方的視線在他的斗篷和餐盤上依序掃過,有點遲疑地將手放到木製的餐盤旁。 「你的斗篷都被雨雪浸得溼透了,真是太糟了,先生。請脫下吧,相信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在緊要時刻都可以暫且放在一旁。」 他透過帽兜的邊緣看著餐盤,瓷盤盛著色澤金黃的湯,切片的麵包紋理細緻而蓬鬆,還有一杯裝了五分滿的葡萄酒,餐盤裡沒有他以為會出現的銀餐具。 其實他也沒什麼好憂懼的。 只是即使是他這樣的東西也實在無法在外頭的暴雪中行走,對於視線中出現這座可以帶來庇護的建築,他心懷感激。並且他還想在這裡度過一個安穩的夜晚,既不想打擾這裡的主人,也不想造成混亂。 他真的、真的不是應該感到恐懼的那一個。 那人伸手撩開低低的帽兜,露出一張飽滿且豐盈的臉孔。皮膚蒼白、過度反射著燭火的微光,呈現一種異樣的陶瓷質感。訪客緊抿嘴唇,終於在天父的面前露出真容。 「......晚上好,神父。希望您能體諒我遲遲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他說,拿起了酒杯。他的眼睛顏色極淺,銀灰之中,在光影間錯落著魔性的煙金。「又或許,我想您已經理解了。」 06. 座椅上的坐墊織物 神父的視線落在他的顴骨上,隨之凝固定著。 他也正好藉此端詳對方。說實在的,這名神父在人類的標準來說或許已經不再年輕,但是在他的眼中仍然充滿了生命力。微笑時顯得飽滿而英俊,歲月在他溝壑分明的臉上留下恰到好處的痕跡,他看起來陽剛、強壯而且美好,像是一顆成熟的果實。 他挪開視線,稍微咬了一下乾燥的嘴唇,避免自己控制不住去舔它。說真的,即使對方可能已經得知真相,畢竟他都已經把全部的證據攤在眼前;他仍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失禮。 對著一個初次見面不到一個鐘頭的陌生人舔嘴唇,就必然屬於過於失禮的行為。無論是以時下人們的觀點,或是以他們這種老舊東西的觀點來說。 很快壓抑下湧上的衝動,他發現端詳對方的面孔和在對方面前坐下一樣不是個好主意:他需要耗費一些努力,才能讓自己的眼睛維持在現在這種(哪怕也正常不到哪裡去的)顏色,但至少它們現在看起來不像是罐打翻的墨水瓶,一路黑到眼睛的毎個角落。 他一直痛恨這種生理現象:一旦心中有什麼動念,那些齷齪的飢渴就怎麼也藏不住,全要透過他們的眼部變化暴露給世人,生怕他們不曉得危險將近,哪怕自己的表情和神態控制得再好也是枉然。 真令人感傷。明明擁有漫長時間的少數好處就是可以千錘百鍊自己的控制力,讓自己時刻都不失禮於人,無奈後天附加的生理限制卻作弄了他們一遭。 他的眼睛中黑色一閃而過,穿過瞳孔消失無蹤的速度快得讓人難以掌握。 感覺周圍的氣氛頓時凝滯,他決定主動突破僵局。這名神父願意在暴風雪的夜晚接納一個身分不明、行蹤詭異的訪客,足以證明他寬容的性格,他不忍使這樣的對方處於進退維谷的困難中。 他往四周掃視,隨手拿起了一個坐墊織物,提醒了對方將注意力給他的同時,揚手將之拋了過去。動作顯得輕描淡寫,但是坐墊卻被高高拋起,直直落向神父的方向。他站起身,在坐墊落地前出現在對方面前,並且伸手再度接住坐墊。 他們離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展示自己異常的臉孔和雙眼。 「這樣您可以明白嗎?現在您知道我的身分了,神父。如果您要為此驅趕我離去,我不會因此而產生怨懟。」注意到對方的手指微微抽搐一下,他立刻看向擺在一旁的銀燭臺,很快地伸出一隻手攔在對方與燭臺之間。訪客低聲說,「──但請不要去碰觸那些銀造的物,確實它們是有用的,而正因此我不能保證當你拿起它們之後,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然而神父的眉毛揚了一下,透露出的風采輕易地迷惑了他的眼睛。 真可悲,或許他們天生就比較沒有這種東西節操,然而這也抗拒不得。畢竟,人在飢餓時看見熱騰騰的烤乳豬時,也會放任自己沉淪於官能的感知之中,而不是理性地去研究這塊肉到底是來自哪個國度,又經歷了哪些烹調手法,過程中使用了什麼樣的香料。 在他為了抵抗些不堪的反應而主動失神的同時,神父拿走了他手中的織物坐墊。 ......坐墊?他再度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想您可能誤會了什麼。」神父神色自若地說,拍了拍坐墊上沾染的灰塵,隨手放到一旁,「我猜想濃湯和麵包是多餘了。但是我並不會因為一位先生不需要我的食物,以及可以很高地拋起坐墊,就在大風雪的天裡把他從教堂趕出去。」 訪客靜靜地看著神父許久,他再度開口,「我的眼睛變成黑色了嗎?」 「並不完全──啊,現在是黑色了。」 「您還能看見我的眼白嗎?」 「很遺憾,恐怕不能。」 「......睫毛呢?」 「就像結霜的麥穗一樣美麗。」 對話到這裡為止,吸血鬼終於嘆了一口氣,他往後退到安全而禮貌的距離,「那麼,你應該要把我趕出去的,神父。用你的銀燭臺。」 07. 飄搖燭火 吸血鬼退回燭光所不能照耀之處,隨手扯上斗篷,遮蓋住自己的臉。 他不是沒有看過自己的模樣。長久以來關於吸血鬼,鏡子的傳說純粹是一個笑話:他們不但能在鏡子面前毫無異樣地走過,也同樣能被銀版攝影捕捉──是的,當他聽聞了人類終於發明出可以將事物的模樣永遠封存的儀器時,他出於強烈的好奇而不遠千里自酷寒的北方來到此處,並且趕在時代的尖端體驗了科技的產物。 但是那些時候,他的形象都不是像現在一樣,仿若一個猙獰的幽靈。 他沮喪地轉開頭,不再看著那個能輕易引起他的食慾而不警覺的人,轉而面向聖堂前羅列的燭火,微光輕柔地飄搖著,幾乎要晃暈他的眼。 純黑色的眼睛裡忠誠地反映出了千萬微光。 原本只是想找個地方聚焦視線,好讓自己從獵食的本能中轉移焦點。然而當他將自己隱藏在厚重的布料之下,心神隨著火光的擺動晃蕩而散開,他竟真的慢慢放鬆下來。 「......大雪停止以後我就會離開此處,神父。請求您別在那之前做出什麼超乎我掌控的事。您要知道,我已經餓了很久了。」 神父寬和地舉起雙手,用行動表示自己將不再靠近,沒有再刺激訪客緊繃的神經。 他們同時安靜了下來。 然後,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吸血鬼不自覺地舒張鼻葉,又接著感到困惑。 他仔細想了想,這股味道似乎一直都存在。從他自雪地踏入這座教堂開始,就飄入他的肺葉,只是直到現在才為他所捕捉。 他遲疑良久,起身走向雕花的祭壇。 吸血鬼伸出瓷白的手指,輕輕撩起祭壇布,又彎下腰,將鼻子湊到石棺的焦痕旁。 「怎麼了嗎?」 神父從長椅上起身,來到他身後,卻引來吸血鬼警覺地退後。隨手扯上的斗篷再次落下,他的雙眼已經漸漸褪回琉璃金。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神父不由露出了好笑又有點無奈的表情,「從您踏進這間屋子開始,我就不斷地在反省自己的為人,先生。您是那麼緊繃,就好像我隨時會把您撕碎一樣。」 吸血鬼不為所動,那與事實完全相反的比喻也不能引他發笑,「你並不想要靠近一個飢餓的幽靈,神父。這是自從我踏進這屋子開始,您最應該想的事。」 「不如這樣吧,讓我們回到上個話題:您究竟發現什麼了?」 吸血鬼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指尖帶回一些石棺祭壇上的碎屑,湊到鼻尖。 「您有沒有──有沒有聞到一些不尋常的味道?」 「味道?」神父環顧四週,「如果你說的是蠟燭焚燒的氣味。」 「所以您沒有聞到。」 這證實了吸血鬼的猜想。 「您聞到什麼味道了?」神父好奇地問他,這座教堂裡的事物,他不敢輕易開口說一分一毫都清清楚楚,但是大致上也是了解的。而今天,他並沒有聞到什麼特殊的氣味,真要說起來,只有那訪客身上帶進來凜冽的冰雪氣息是最特殊的了。 「我覺得......這裡有我父親的味道。」吸血鬼看了他一眼,快速補充,「吸血鬼的父親。」 神父看著祭壇石棺,露出了有些恍然的神色,「聽說在這裡荒廢的期間,四周的地區曾經有許多食人鬼出沒。」 「或許吧。」吸血鬼蹭了蹭指尖。這本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只是他們的味覺和嗅覺在某種程度上退化了許多,一切的氣味都是不明顯的,只除了食物、性和先祖的氣息格外被強化。 只是沒想到那個人曾經在這裡停留。傳說他在十七世紀往後行蹤變得不可捉摸起來,像是一個真正的幽靈。不過也罷,他也並不想遇見那個人。 「您的父親,是一位怎麼樣的類型?如同您這樣?」這個神父對於吸血鬼的好奇心高漲就和他的警戒心低落的程度一樣地前所未有。 「我不會這麼說──他是一個該死的混蛋。請原諒,如果不是別無選擇,我絕不願意在您的面前和聖堂之中口出狂言。」 這後半句等於是變相地再次強調了他前半句的描述。 可真是怨念深重。神父不禁吃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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