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角色不屬於我 ❖未來複製人AU ❖BGM 他睜開眼睛的剎那,只有一句簡單的話快速閃過一片空白的腦海。簡單到他以為自己隨口說了出來。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那真的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他想。久到令人作嘔的純白牆壁都變成了荒唐的綠色。噁心得像是監獄配餐的化學果凍,死板的極致甜味和又黏又水的口感,被舌頭壓爛之後脆脆的,糟得讓他想殺人。等等。艾洛又感受了一下,他總覺得身體遲鈍得像是剛開封。等到感覺稍微回來以後,他覺得自己嘴裡真的充斥著那個糟透了的黏糊口感。艾洛低下頭,孔雀綠色的眼睛在久違的眼框裡轉了轉,在一片茫茫的綠色黏液中看見了許多熟悉的管子,大部分受限於姿勢他看不見,不過有一條通向他的。 他的臉。搞什麼。他又看了看另一邊。管子他媽還是對稱的。為了證明一些已經很明顯的事,他用舌頭舔了舔口腔內側,舌尖毫不意外地刮到兩圈突兀的金屬觸感,果凍口感的汁液從那邊源源不絕地灌進他的喉嚨,噁。他仍然不明白怎麼回事。他只記得應該自己在那個很無聊的白色空間,那個什麼『橋』。他可以在其他人的腦子裡說話。其他人也可以非法進駐他的腦。或者說他們的腦子根本打結了。艾洛從來沒搞清楚那個。每次西瑞爾說話的時候他都在放空。 現在他也沒搞清楚為什麼就出來了。被裝在一個莫名其妙的罐子裡。 不過沒關係。 艾洛稍稍轉了轉生鏽的腦袋。 都沒關係──金屬口罩遮住他的嘴,沒人看見底下霎時咧開的尖銳的笑容。一個白大掛不知死活地從他面前走過,看都沒看他一眼,手裡專注地操弄一個薄薄的螢幕。面罩之下,紅髮的實驗品露出了尖銳的牙齒,像是吃人的鬼。他動了動腳,不太重地踹在玻璃壁上。果凍抑制了力道和音量,發出輕輕的「咚」。
那個白大掛茫然地抬頭。艾洛清楚地在他放大的瞳孔裡看見了自己的臉孔。 『不錯啊,其實。重新看見的感覺棒透了。』他毫不在意只有自己能聽見,就在那個瞬間,無數的管線如同爆炸一樣從他身上的連接埠噴開,還沒甩到玻璃前,玻璃罐就猛然炸裂。綠色的果凍傾瀉而下,空氣瞬間包緊他的皮膚,面罩被他瞬間落下的力道扯開,他的笑聲終於傳出來,艾洛伸手抓住後頸的一把管子,好讓自己在滿槽玻璃的碎片中跪下時脖子不至於被拉得無法呼吸。「......嗨。」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他看著那個趴在面前滿臉果凍液的陌生人,那個人看起來很不能接受眼前的巨變,喉嚨裡不斷擠出沒有意義的粗嘎氣音,他胡亂在地上摸索那個原本被他抓在手上的板子,一邊蹬著自己試圖退後。綠果凍全部流光後空氣不留情面地灌進艾洛的喉嚨,他深吸一口氣,隨後噎著又咳出滿喉嚨鼻腔的綠果凍,他感覺到身體裡一堆被儀器取代功能的東西又開始運作,幾乎聽見了軋軋聲,但那沒有一個能阻止他的笑聲,「噁、咳,噁心死了。你們怎麼到現在還吃這種東西啊?雖然不知道過了多久,但是這種東西應該立刻被淘汰的吧?」 發現自己終於可以慢慢站起來的艾洛自言自語著,「嘿,你到底嘎完了沒有啊,跟我講講這到底都他媽是在搞什麼鬼──哇喔。哦。」艾洛睜大了鮮豔的眼睛,他環顧四週一圈,少掉玻璃的阻礙,他終於能一眼看穿整個房間。其實不太大,感覺像個倉庫。 倉庫裡滿滿的都是一模一樣的超大型綠果凍罐,裡頭裝著滿滿的他自己。 「──搞屁啊?」他轉回來,朝爬起來往後退的實驗員用力踢了一腳,反饋的力道讓他自己都踉蹌起來,不過艾洛還是順利地將那個屁股踩在腳下,板子滑到實驗員的頭邊。「我說啊,這玩笑開得有點過火了喔。」 那塊板子應聲四分五裂。掀開的金屬殼子直直插進白大掛的太陽穴,他的叫聲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熟悉的鮮血用力地從動脈裡噴出來,濺了一地。艾洛砸砸嘴,「幸好噴出來的不是果凍,我有點受夠那個了。」 白大掛癱軟下去,他收回腳,屍體便順著地心引力鬆軟地翻回正面,沒有任何記憶點的臉上有一雙驚恐又混濁的眼睛。 「什麼表情啊,一臉不認識我的樣子。」艾洛轉過身,視線慢慢在數不清的『自己』的臉上劃拉過一遍,「不過也無所謂啦。好久不見也不是說給你聽的。」 「──是跟這個久違的世界啊。」數起尖銳的爆裂聲同時響起,玻璃碎掉的頻率像是劣質打字機,離他近的罐子同時裂開,果凍四面八方從天而降。很快的,地面上就堆砌起一層玻璃渣和果凍的混合物。那些身體掉下來,沒有一具張開眼睛,那些身體抽搐著,有些緩緩蠕動爬行,也很快停下來。 他踩到一隻手掌,腳底和手背的肌膚之間隔著一層黏瘩瘩的果凍。艾洛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又看向倉庫深處依然完好的玻璃罐。 「......什麼啊。」紅色頭髮的返生者慢慢踩著黏液走過去,隨便地抬起手。他經過的道路上,噴湧而出的綠果凍像是壯觀的噴泉一樣淹沒了那些了無生氣的軀體,有些還被管線吊在罐子裡,有些掉到地上。門在密碼器被炸爛以後倏地從牆上出現,他走出去,留下整個倉庫滿溢的螢光綠果凍。液體中少數顫動的四肢,也很快趨於死寂。 那些軀體中唯一張開一雙孔雀綠眼睛的那一個,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他落選的『同類』。 艾洛在幾個小房間裡陸續找到了簡便的衣褲和鞋子,口袋裡幾塊他搞不懂的小扁方塊被他像扔髒襪子一樣扔在地上,還有幾張卡。他把卡留下來了。雖然他並不需要卡。艾洛走在走廊上,他從未去研究門到底在哪裡。即使外界的時間不曉得過了多久,對他來說,『開門』還是簡單得像是在那個親切的小監獄一樣。整條走廊的滿目瘡痍都是破壞者的傑作。金屬支架爆出來橫插在牆面上,地上掉了滿地的密碼版。 有很多個一樣的房間,裡面密密麻麻地裝著一樣的人。艾洛把頭伸進新的一間,沒有看見任何熟悉的臉孔。是有一些來回穿梭的白大掛。 老實說,他們真不應該把這裡堆滿機械的。 無機質的破壞者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把手按到另一塊版子上。火硝和煙霧的味道從門上噴開,他再度探進頭。 半晌,艾洛舉起帶著黏液的腳走進去,穿過無數個管子,然後突然停下來。 「嗨──混蛋。」他站在其中一個玻璃管前抬起頭,雙手插進口袋中,只有拇指露在外頭。「你也變成這樣了喲。他們實在幹得不錯,不是嗎?」 艾洛靠過去貼在玻璃上,看著裡頭蒼白而結實的身體,距離的縮短讓玻璃的阻隔幾乎不存在。孔雀綠的主人將手舉起,盡量貼到夠高的地方,他朝著強化玻璃用力拍了一下。「起床啦──李歐。以為你睡美人啊?」 那一刻玻璃炸裂,玻璃管中沉睡的男人倏地張開雙眼,瑩藍的液體兜了他滿頭滿臉,艾洛幾步退開,伸出舌頭舔了舔臉上的藍果凍。味道不太一樣。一樣噁。那男人掉下來之後緩緩伸出手,用力拔掉了插在背後的管子,單手環著脖子,李歐抬頭看著面前的艾洛,淺灰綠色的雙眼空洞得幾乎無機質,他又慢慢轉了轉頭,艾洛也跟著他掃視其他的『李歐』。「喔,對啊。很壯觀吧。你說那些人是不是有病啊,我天天對著你的臉有時候都有點受不了,他們居然可以每天生活在『你們』中間──」 噗嗤。 艾洛的聲音停下來,他看著那些玻璃管裡,亞麻灰髮的男人們的胸口突然整齊地硬生生被從裡頭往外開出一個猙獰的血洞。鮮血立刻把藍色的果凍染成了一片艷紫。他又轉回頭,看著那個男人站了起來,艾洛伸手去攬了他一把,李歐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藍色黏液不斷從他身上和頭髮間滑落,把他的皮膚裹上一層詭異的光澤,他的聲音像是喉嚨被異物填塞很久後的那樣十分沙啞,「.......好久不見。」 「是喔。你說我的眼睛嗎?」 「是啊。」 「你還是去死吧?混蛋。」艾洛突然停下來轉過頭,李歐的臉離他只有幾吋。近到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消滅那個距離,「對了,你說啊。」 「除了咱們以外──到底有幾個人『活過來』了啊?」 和他的聲音一起迴盪在無盡走廊上的,還有兩人漸漸同頻的呼吸聲。 ❖ ❖ ❖ 「麥當勞。」艾洛盯著手中印著『第三研究中心』字樣的識別卡,突然這麼說。「我想吃麥當勞。」 李歐站在他旁邊。總之他們又找到了一些衣物,足夠把兩人都收拾得人模人樣。拖拖拉拉地逛了一圈又炸掉不少東西後,他們已經離開了建築物,看起來頗高科技的實驗室外警衛設備一點也不森嚴,比起以前的監獄簡直可以用甜蜜來形容。灰綠色和孔雀綠膠著了很久,李歐慢吞吞地伸出手撸撸艾洛的頭,被他反手拍開也毫不在意,「你可以在路上找找看──」「我要吃──麥,當,勞。」「──嘶。」 艾洛猛地把臉貼到李歐的耳朵旁加大音量,被突襲的李歐快速側開頭用手捂住左耳,好一會兒才慢慢放下,「......好大聲。」 罪魁禍首一點也不客氣地表示了嘲笑。「重新聽到的感覺怎麼樣啊親愛的?」 「大概跟你重新看到的感覺差不多吧。」 「我重新看到的感想就是你混蛋──咦?」艾洛停下(單方面地)和李歐鬥嘴。路上一片破敗,到處都是坍塌的水泥瓦礫和廢棄的車輛,防風玻璃上堆滿塵土,天空也一片灰茫,烏雲壓得很低。 「怎麼了?」 他皺眉望向街道的盡頭。「那邊有,我好像.....嗯、應該沒錯。」 「艾洛。你知道我現在聽不見你的腦子了。你還記得嗎?」 「你當我白痴嗎。」老實說他還真的沒記得。艾洛抓起李歐的手,筆直地朝一個方向走去。「那個啦。他好像也醒了。」 在穿過大街小巷,增加無數廢棄物的報廢程度後,那個方向的盡頭,他們看見了『第一研究中心』。無機者和有機者一起停下腳步,就這麼剛好,他們前腳剛到,一個男人抱著另一個人後腳就從門口走出來,瞇起眼確認那個身影後,艾洛轉頭對李歐說,「喏,你看吧,那個──嗨,西瑞爾。說聲好久不見吧?」 那個臉孔久違但聲音和精神波的形狀都很熟悉的南歐人看見他們時,眼神既詫異又不那麼意外,「......哦。你們也醒了?」 「差不多啦,總之就是──嘿等等,你抱著的那個該不會是──哇喔。」 艾洛跑過去把臉戲劇化地湊近,他瞇起孔雀綠的雙眼,和西瑞爾抱著的人四目相對,隨後又直起身,對李歐招招手,「嗨,快來看看這是誰──咱們才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對不對?斯捷凡?」 南歐人懷裡,那個神態還有點疲憊的年輕男人抓住西瑞爾的肩膀,慢慢落到地面,還有幾分凌亂的香檳色瀏海下,正是艾洛記憶中平淡的煙藍雙眼。「是很久不見了,No. Berserk。」 艾洛笑嘻嘻地咧開嘴,「哇喔,我都不記得我有多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所以說你那個時候沒死囉?西瑞爾找你找得像瘋了一樣,覺得甜蜜嗎?」 斯捷凡眨眨眼,回頭看一眼從背後抱住他的西瑞爾,南歐人的表情毫無異樣,好像自己從來沒有『快瘋了』。從那次大屠殺以後,直到他們又歷經曲折再次取得聯繫中間,還有很大一段空白,而他們能夠聯繫上的時間也非常有限,西瑞爾顯然一個字也沒吐給他。斯捷凡又轉回來,「......這說來話長,嗯──」 「喔,那你別說了。我不想聽你們秀恩愛。」艾洛沒什麼興致地走開了。他繼續在街上張望,隨手小規模地製造幾個爆炸。「找什麼呢他?」 西瑞爾問沉默站在一旁的李歐。李歐分別給他和斯捷凡都來了一眼,語氣平淡得像是被艾洛剷平的街道,「麥當勞。」 「......抱歉,你說什麼?」 不管是無語的斯捷凡或是緩緩掏了掏耳朵的西瑞爾,甚至連不怎麼表達感想的李歐,在那個當下說不定都完全沒覺得艾洛可以找到他朝思暮想的麥當勞。 結果他真的找到了。 「他真的想從這種店裡找到吃的東西?」西瑞爾看著面前破掉一半的玻璃門和掛在上頭的門把,店裡的桌椅幾乎半毀,發黃的海綿塊從裂開的廉價紅色人造皮沙發裡露出來,天花板上只有幾盞燈還一閃一閃地發出幽微的光。斯捷凡踏進店裡後看著直撲櫃檯後的艾洛,「我沒想到他對麥當勞有這麼狂熱的執著。」 接著他們倆一起看著李歐,李歐張了張嘴,最後只好繼續保持沉默。即使是他,面對那種譴責飼主虐待寵物的眼神,還是兩倍,也說不出什麼有意義的話來。他也隨著艾洛走向櫃檯,不知道是打算幫忙找一找還是單純想走開這個尷尬的場面。 「嘿!我找到了漢堡!」埋頭在廚櫃和冰箱中的艾洛在櫃檯後冒出一顆鮮亮的主教紅腦袋,臉上的表情是全無虛假的快樂,孔雀綠的雙眼格外明亮。李歐在另一邊將一個東西拋給他,艾洛伸手接下來定睛一看,「可口可樂?哇喔,你知道嗎,我忽然又想起自己有點愛你了!」 櫃檯外立刻傳來南歐人嗓音低沉的調侃,「他剛剛是不是說過我們秀恩愛?」 李歐看著西瑞爾的眼神很明顯的寫著『那又怎麼樣』。 其實廚櫃裡意外地還挖出不少東西,除了灑了滿地的沙拉油和發出惡臭的藍綠色牛奶,麵粉什麼的也都還有一些,冷凍庫的深處還挖出幾個漢堡和冷凍雞翅,還有幾顆已經發芽後又爛掉的馬鈴薯。艾洛拿著滿手食物,先看看週遭的爐具,想了想,視線很明顯地落在李歐身上。「......如果你要爆米花的話可能可以。」 有機者最後只好這麼說。 「好吧,也沒指望你──嘿你們!有人會用這個嗎?」他提高音量對那兩個已經在外頭撿了個還可以的座位坐下來的男人們說。斯捷凡和西瑞爾互看一眼,俄羅斯人立刻警戒地開口,「我絕對不會用那些沒看過的東西幫他加熱不知道放多久的垃圾食物。」 西瑞爾聳了聳肩膀,站起身走過去,三個男人擠在一臺看起來有點像烤箱或微波爐的東西前,艾洛把手中的食物一股腦塞進去,甩上帶玻璃的門,然後等著西瑞爾在上面隨便戳了幾個鍵,「反正加熱的設備還能先進到哪裡去。」 沒幾分鐘就俐落搞定的西瑞爾又回到斯捷凡身邊,斯捷凡看著窗外破敗的街道,看起來已經不想面對這群『同伴』了。但這也只到艾洛把裝滿肯定已經過期的垃圾食物的籃子砸到桌上為止。斯捷凡看著他颯爽地拆開有點扭曲的包裝紙,露出裡面竟然還算可以的漢堡,終於在他要張嘴時忍不住開口,「你真的要把那個塞進嘴裡?」 艾洛停下來眨了眨眼,「不然呢?不行嗎?」 「......那可能已經壞了。如果還沒壞那表示從它一開始就不該被吃進去。」 艾洛又看了一眼漢堡,在用力咬下之前選擇先面向用手指隨意地挑揀雞翅的西瑞爾,突然來了一句:「喂,你男朋友是不是有潔癖啊?」 「他──沒,小花冠,你聽見我說任何話了嗎?我什麼都沒說。」 「好吧,他妻管嚴。」艾洛見狀認真地轉頭對李歐說。李歐無條件地點頭。「就吃吧。」 「你居然還鼓勵他──」「你沒辦法阻止他的。」 李歐明智地說。艾洛贊同地點頭,作為強力證據,他立刻就把還冒著熱氣的豬肉滿福堡塞進嘴裡。大口嚼了嚼,還一邊發表評價,「味道是有一──點點怪怪的,不過老實說還不錯。真的不吃嗎?我不相信只有我餓了。」 斯捷凡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無法說服自己的他還是痛苦地別開頭。西瑞爾把桌上唯一一罐可口可樂挪到他面前,「你就,勉強喝一點吧。這種東西不會壞的,你知道。」 俄羅斯人又消極抵抗了好一段時間,最後才慢慢地拿起可樂罐摳開易開扭。南歐人在看他喝了一半後才拿過來也對嘴喝了一口。艾洛坐在他倆正對面,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孔雀綠色的眼睛在眼窩裡轉動,看起來就準備要再損他們一番,西瑞爾立刻將炸雞推向他,「不管你想說什麼,還是先吃吧。吃飽最重要了對不對?」 這次換艾洛聳了聳肩,沒堅持要開口,而是又往嘴裡塞了一口漢堡,然後來回看了看漢堡和李歐,最後把滿福堡遞過去,「吃嗎?」 李歐低頭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大口,艾洛將手伸在他前面,閒下來的嘴開始說話,「既然你們都醒了,那幾乎可以肯定另外幾個也是。」 不太參與話題的斯捷凡回過頭,淺色睫毛在煙藍的眼睛上拍了拍,「另外的誰?」 西瑞爾知道他對橋的事情不太清楚,也不知道最後監獄裡還有誰留下來,他們少數的幾次連絡中沒說到這個。南歐人先是簡短地解釋,「九十九,還有馬勒──總之就是有多重人格的那一個日本人,還有......」他盤起手往後靠到椅背上,深遂的輪廓帶上沉思,「你說你們是從第三研究中心出來的?」 「啊。然後你們是一。」 「所以?你們要去找第二個?」俄羅斯人又慢慢啜了一口可樂,對那刺激性的味道和說不出的變質皺眉。 「我隨便。反正也沒其他有趣的事了。」艾洛舔了舔沾上起司的手指。隨手把空了的包裝紙往後一扔。西瑞爾古綠色的眼珠沉在深凹的眼框中,指節無意識地摩蹭著下巴,「我想找到維多利亞。」 「維多利亞?她怎麼了?」斯捷凡抬起頭,眉心聚攏。西瑞爾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對那個安靜的女孩有著格外的在意,又或許是投射了對已經不在的葉卡潔琳娜的感情。便安撫地摸摸他的後頸,「我覺得她知道一些我們都不知道的事。當初她無聲無息地藏你藏了這麼久,如果不是卡佳──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你。」 「哦,卡佳。」說起自己的妹妹,斯捷凡低下眼。他對自己幼妹的記憶還停留在很久以前,照理說對他應該恍如昨日。但是這中間又片片段段地穿插了太多記憶的殘片,他記得的不多,但時間的感覺無比漫長,她的面孔竟已有些模糊了,「我──沒看到她,她沒有『醒來』。」 「那或許是一件好事。」西瑞爾低聲說。「你就想,那是一件好事。」 而另一件好事──就是我終於找到了你。南歐人什麼都沒說。斯捷凡卻若有感應地看他一眼,用尾指碰了碰他的手背,他們的手掌很快在桌面下交扣。觸感生疏的身體,隨之而來的卻是熟悉的契合。 好一會兒後西瑞爾才從浪漫的氣氛中回到現實,他終於感覺到對面的視線是多有存在感,就像以前他無時無刻都可能感受到這兩個人在精神世界的某處滾成一團一樣無法忽視。忍無可忍的西瑞爾主動推進話題,「說說你們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他感覺到你們。」李歐說,艾洛則坦然地說,「準確地說,只有你,西瑞爾。我並不知道斯捷凡的精神波長長什麼樣子──等一下,等一下。你以前就是個精神力者嗎?」紅髮的無機者突然看著曾經的治療師,一臉困惑。 斯捷凡的嘴唇動了動,最後選擇簡短地說,「我不是。以前不是。發生了一點意外。」 他聽上去完全不想長談。 然而所幸艾洛也沒有要深究的意思,看起來他只是想要確認自己的記憶是正確的而已。成功驗證之後就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斯捷凡有點慶幸他不必對曾經負責的重刑犯解釋自己剛剛殺了一堆人的事實。這會讓他覺得有點難以啟齒,儘管在場的所有人可能都不認為是個問題。 斯捷凡當然不會以為面前正在分食一籃炸雞的兩個男人是安靜地打開培養罐,跟科學人員和平地打過招呼以後走出研究所的。 而歷史證明在面對自己曾經負責的囚犯時,年輕的治療師往往都是對的。 ❖ ❖ ❖ 尋找第二實驗中心並不像他們預期的那麼順利。西瑞爾甚至認為艾洛能在第一時間找到他們所在的第一研究中心,簡直可以說如同奇蹟一樣順利。西瑞爾確認了正如同艾洛所說,他們仍然可以感覺到彼此的精神形狀,雖然不像在橋那時一樣清楚得幾乎能看見形象,但確實具有識別的可能。西瑞爾和曾經的治療師討論過後,將這歸咎於他們的精神海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連為一體,即使再度擁有身體,這份強烈的連結也未曾真正斷去。他們會合之後感知的工作理所當然地落到西瑞爾身上,艾洛和李歐的精神數值雖然高,但是他們在感應方面的能力並不強。艾洛表示他們『本來就不負責搞後勤』。 然而,不管西瑞爾再怎麼嘗試,他的知覺範圍內都找不到其他熟悉的精神體,只有近在眼前的三個同伴而已。 「而且,不得不說現在這感覺有點詭異了。」西瑞爾朝特定方向伸出他的精神觸絲,艾洛猛一甩頭,孔雀綠的眼睛立刻暴躁起來,「別搞,感覺很噁心。」 李歐的反應倒沒有很大,只是看起來若有所思,「跟以前在橋裡的感覺不一樣了。」 「那是什麼感覺?」斯捷凡有點好奇,他在這個軀體裡復甦之前並不是精神力者,雖然他同樣也身處橋之中,但是他存在的原理與其他人並不相同,也就無法像他們一樣無時無刻地用腦子溝通。西瑞爾想了想,決定示範永遠勝過解說,「就是......」 『這樣。』這個聲音突兀地刺入他的腦子,並像是調錯了頻率的麥克風一樣不斷發出刺耳的白噪音,明明只有一個音節,在他腦中的撞擊感卻像是永遠不會停止。 「嘶!」斯捷凡猛然低聲咒罵了幾句,用雙手按住太陽穴,西瑞爾立刻將自己的手掌蓋在他的上頭,慢慢幫他按摩恢復。 「像是有錐子在腦子裡攪來攪去對不對?」在一旁看好戲的艾洛笑嘻嘻地說,「怎麼說,歡迎來到瘋子的世界?」 他形狀尖銳的笑容就像柴郡貓一樣顯眼。斯捷凡沉重地呼出一口氣。 一路走過來,街道上仍然一個人也沒有。滿地塵埃和柏油的碎塊,露出底下乾枯的沙土,風帶著沙來,又帶走更多灰燼捲向下一條路。「真的嗎?真的什麼都沒有?所有人都死光了好歹也會有個屍體啊!」 「有。」面對艾洛狐疑的表情,李歐點頭,指著陰暗的角落竄過去的小黑影,是一隻雙眼突出,骨瘦如柴的地溝鼠。斯捷凡恍然地說,「是的,有機者。你當然可以感覺到生命的跡象。」 「對。但沒有人。」 他才剛這麼斷言,艾洛就發出了長長的單音,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哦?確定你的能力還正常運轉?那你說那是什──SHIT,那他媽的是什麼鬼?」 西瑞爾立刻拉著斯捷凡後退,半個身體擋在他前面,艾洛回頭白他一眼,「對啦,你好意思站這麼後面?」 南歐人的表情毫無異樣,「你剛剛說的,我負責搞後勤。」 艾洛這才回頭,直視那從街尾緩緩出現的身影。 那是一個浮在空中,由金屬、骨骼和機械頭骨構成的生物。看起來如同半具莊嚴的女屍。它轉身的速度很慢,幾乎像是慢動作一樣,一身的詭異展露無疑。它的正面完全面向他們時,李歐已經伸出手掌心朝上掀了掀,那相貌森嚴的女屍卻毫無反應。 這時,西瑞爾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你們小心點,我抓不到那個的精神體。它很──很奇怪......」 「啊?所以這不是活的──媽的!」它在一段距離外停下來,已經足以顯現出它超過人的高度,然而它沒有展開攻擊,而是如同皇后一般源源不絕地放出了士兵。艾洛瞪大雙眼,「認真的嗎──滾開!」 無機者一把推開李歐,自己站到前面舉起雙手,衝得最前面的士兵紛紛炸裂開來,露出金屬版和內裡的管線,殘片滾得滿地都是,斯捷凡撿起一個頭拆了開來,「這到底是什麼啊......人類到底都做出了什麼啊?」 「像我們一樣的東西吧。」西瑞爾單手攬緊他,「怪物吧,我們都是。」 源源不絕的士兵前仆後繼地湧上,即使四分五裂也毫無恐懼,李歐明顯地感覺到無機體裂開的速度變慢了,而炸裂的幅度也不如以往粉碎,他看見一隻士兵的手被扯開,卻仍直直朝著艾洛衝過來,即將貼近他的時候才被艾洛裂成兩半。「你──」 「哦閉嘴吧查爾斯,做點什麼!」赤紅髮的無機者暴躁地回頭,「那個皇后看起來至少比較像半個生物,做點什麼!」 李歐灰綠色的雙眼再度對準遠方不動如山的皇后時,他的指尖輕輕地動了起來。有一瞬間,他感覺到了那具凌厲軀體下的有機物。被層層包裹著,跳動的心臟。接著那心臟鼓動的幅度越來越大,試圖破壞那個核心之前,李歐發現那顆心臟規律的鼓動正在被壓抑,有機者下意識地轉頭,在建築的陰影中看見了另一個人。 一個淺金色頭髮的男人。他們灰色和灰綠色的雙眼在空中對焦,他們的瞳孔同時收縮起來。金屬皇后的胸口,發出了微小噗嗤聲。那裡的縫隙間有細小的血絲噴了出來。安靜無聲的莊嚴女屍突然發狂了,連帶著它無畏的士兵更加兇猛地衝鋒,艾洛炸裂士兵的速度已經比不上後頭的士兵湧上的速度,死亡直面他們,然而帶來死訊的這支未知軍團卻毫無預警地慢慢安靜下來。 士兵不再動了,皇后的肢體不自然的抽搐,西瑞爾見狀立刻帶著斯捷凡鑽入暗巷,「走!快走!」 李歐看著那個男人的身影也消失在巷子裡,艾洛扯著他時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裡有人,誰?」「不知道。」 兵團沒有追上來。他們進了深巷,才發現那裡站著一個嬌小的紅髮女孩。 「......維多利亞?」 「──給我等等,西瑞爾!你不是說你沒感覺到熟悉的人?你他媽耍人?」艾洛立刻轉頭興師問罪,西瑞爾沒搭理他,只是瞇著眼看向更深的巷底,「大概因為──那個人也醒了吧。」 那個人。他們的腦中同時閃過一個黑影,然後那個聲音突兀地出現了。 「還有興致敘舊?要不要躺下來睡一覺?」 巷子裡濃郁的陰影中伸出一隻手抱起維多利亞,馬勒第茲蒼白的臉孔顯露出來,他瞥了他們一眼,「跟我來。」 西瑞爾一臉不出所料的表情。他們當年大屠殺的時候就是馬勒第茲出面擺了他一道。 「操。」艾洛滿臉震驚,氣喘吁吁地說,「這可真是全齊了。他媽有沒有什麼成就啊?」 李歐在他旁邊笑了起來。 他們一直順著巷子左彎右拐沒有停下腳步,直到面前出現一條稍微寬敞的路,一扇倉庫門就在對面。這時,巷子的另一頭,那個匆匆一瞥的金髮男人竟然也和他們來到同一個地方。他們在巷子兩端停了下來。倉庫門打開了,門縫中露出一頭白髮。西瑞爾在馬勒第茲後把斯捷凡推進去,自己同樣擦著門縫鑽入倉庫,給身後還在跟陌生人對峙的同伴留了個門,「我說,你們要不要先進來再繼續?」 ❖ ❖ ❖ 「居然連你都出現了,難怪我找不到你們。」西瑞爾靠在倉庫裡的某個箱子旁,他在昏暗的環境裡幾乎看不見馬勒第茲,那個男人的身影消融在黑暗中的模樣讓人幾乎以為他們還在那個超現實的橋裡。「那群科學家也是拼了。」 艾洛上下打量著馬勒第茲和九十九,「所以,」他用手指比劃著,「你們,你從他身上分開了?」 「馬勒第茲本來就是曾經存在的活人。」斯捷凡經歷了長時間狂奔後臉上難掩疲憊,他的軀體似乎本來就不如其他人的好,俄羅斯人靠著西瑞爾坐在矮一些的木箱子上,手指被粗糙的木刺扎了一下,西瑞爾的手指耙梳過他的頭髮,然後說,「那個故事比較複雜,馬勒第茲死了以後他的殘片被用於新的實驗,九十九的雙重人格是後天創造出來的。」 馬勒第茲嗤笑一聲,「你知道得還不少。檔案室還留著那時候的紀錄?」 「只是好奇。為什麼一個多重人格能有這麼大的精神力。」掌管檔案室的南歐人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個話題。他們沒有人打算仔細地說那個故事。身為當事人的九十九同樣不發一語,他只是有時候會壓著自己的胸口,然後逐漸停止的起伏又會再次規律起來。毎當那時候,馬勒第茲都會稍微動一下。 「好吧,那麼──」接受了簡單解釋的艾洛回過頭,孔雀綠色的眼睛直面始終站在靠門邊的沉默的陌生人,無機者挑起眉,「你又是誰?我不記得你。」 那個金髮男人的嘴唇些微地動了動,「維什尼亞克。我沒見過你──我不記得任何事。」 「哦。」艾洛看起來想起了什麼。他還沒開口,原本坐在九十九身旁的維多利亞突然跳下來走向他們,嬌小的紅髮女孩在維什尼亞克面前抬頭,他們的雙眼同樣淺得幾乎沒有顏色,「你是其他的複製人?」 維什尼亞克煙灰色的雙眼還看得見空茫,他不太確定地說,「我記得的只有玻璃。和藍色的液體。」和他的──他隱蔽地碰了碰胸口。 「嘿,他跟你一樣都是藍果凍。」艾洛轉頭對李歐說,隨後又轉回來,「所以你也不是普通人吧?你的能力是什麼?」 維什尼亞克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艾洛的眉心突然皺了一下,然後擰起來,他抓住自己的胸口,感覺裡頭的心臟開始瘋狂的不規律鼓動,他的臉上卻咧開一個興奮而顯得瘋狂的笑容,「哇、喔?你能控制人的身體?李歐,你有勁敵了──喂?」 艾洛的心臟很快恢復正常,顯然維什尼亞克只是要回答他,而不是停止他。然而沒有等到李歐回應的他轉過頭,卻看見李歐往前彎著身體倒了下去,「──喂!」 無機者抓住他,李歐全身的重量都壓到他身上,兩個人被迫一起跪下,艾洛把李歐翻成正面,用力拍了拍他的臉,「你怎麼了,喂!」 李歐雙眼緊閉,只有搭在艾洛肩膀上的手和陷入肌肉的力道還能感覺出他的清醒,除此之外,他毫無反應。艾洛突然抬頭抓住斯捷凡的手,力道之大讓斯捷凡縮了一下,「他怎麼了?你不是治療師嗎?想點辦法啊!」 西瑞爾拉開他的手把斯捷凡撈回來,治療師卻撥開他重新在李歐面前蹲下,他的神色焦慮不像是假的,卻也毫無頭緒,不知從何下手,「他的呼吸很不穩定,我記得他以前沒有這種症狀──哪裡有醫院?我得看看他身體裡──」 「我來吧。」沉默的維什尼亞克撥開他們,他視線專注地盯著李歐的胸口,淺色眼珠瞬間變得更淺,不久之後他閉上眼,再度睜開時又恢復了正常,「......你最好注意一點。」 他說,「你的身體大概撐不久了。」 李歐靠在艾洛的手臂上,緊閉雙眼的臉上慢慢拉起一個弧度,抿起的嘴唇裡泛出血絲,他灰綠的眼睛一會兒後才張開,「我知道。」 「有沒有人打算告訴我這是──」 「你知道怎麼回事,艾洛。」李歐慢慢從艾洛懷裡直起身,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皮,「你的能力也大不如從前了,對不對?這具身體不夠好。不夠好。」 赤紅髮的無機者陷入沉默。上輩子他可以炸爛整個實驗室的所有機械,今天那群士兵的數量不過跟玩兒一樣。 「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艾洛抬起頭,孔雀綠的眼睛鮮豔得嚇人,他看著西瑞爾,他總是負責搞定那些計畫,而這次西瑞爾卻只是微微錯開視線。 一疊資料被扔到他面前的地上。馬勒第茲靠著桌子,手剛剛放下。維多利亞慢慢來到艾洛身旁,坐在他旁邊的地面上,幫他翻開最上層的檔案夾,「看這個。」 她的身旁充斥著安定的力場,她是為了他們被送進監獄,為了他們這些隨時會失控的重刑犯。她做為監獄的核心,直到死亡,獻出了她的所有。即使上輩子她已經死了很多年,她的意識仍然給艾洛熟悉的感覺。 艾洛翻開那疊紙。那疊老舊的紙本裡寫著關於一個利用組織體造人的計畫逐步被實現的經過。「他們拿到了我們的細胞樣本,我們都有留下,對不對?」維多利亞一邊說,一邊轉頭看著斯捷凡。曾經的治療師頷首肯定。 「一開始是我。我覺得被......被召喚。當我張開眼睛時,已經重新擁有了身體。用我的組織培養出的身體和意識互相牽連,這個身體呼喚了我。」維多利亞的身體依然是一個小女孩的模樣,而她近乎透明的眼睛裡卻裝著老舊的靈魂,就像她以前那隻陳舊的烏鴉娃娃。「然後我──我呼喚你們。」 「是我把你們拉出來的。」維多利亞低聲呢喃,雙眼透明得像是即將要哭出來一樣。「我只是想要你們都回來而已。」 「但是還不夠,你們的身體還沒準備好。九十九的呼吸系統,馬勒第茲的血,還有──」紅頭髮的女孩抬頭看著維什尼亞克,「你的心臟。」 「第八實驗室的霍斯帕拉夫,我看過你......你的檔案。你的心臟,」她的嘴唇細微地囁嚅著,沒有說出口。維多利亞緩緩低頭,將她瘦小的蒼白的手放在李歐的胸口,「現在輪到你了。」 她慢慢把頭垂下去。艾洛突然想起了他在玻璃管裡張開眼睛之前的記憶。 那時,毫無預警地,他們突然感覺到精神浮橋被一陣波動穿了過去。他們在不同的精神層裡同時張開了眼睛。西瑞爾面露遲疑,試探性地把精神觸絲穿出了精神監獄的範圍──『對外的屏障消失了。』他在精神浮橋裡這麼說,一股凝重的情緒震盪了開來,他散開精神體,返身回到共同的浮橋之中。 李歐和馬勒第茲早已經等在那裡。 『有個東西把我們的世界連上了外面──我想,我們可以出去了。』 馬勒第茲的那邊傳來了一陣寂靜,『........不太對勁。』 突然,他們之間出現了第四個聲音。『她......正在呼喚我們。』 艾洛茫然的聲音衝上了精神浮橋。 他們的意識從那裡中斷。 ❖ ❖ ❖ 他們偶爾還是會在路上遇見像那天的生化兵團,陰森而莊嚴的皇后如同母艦,巨大而緩慢的身軀在廢棄的街道上遊蕩。他們幾乎沒有看見活人,或許這個城市除了實驗室以外已經衰敗,又或許只是倖存者躲在沒人能找到的地方。 他們沒有嘗試去補齊這段時間的歷史,斯捷凡有打算這麼做,其他人外出時偶爾就會帶回一些資料。艾洛和李歐又回了第三研究中心一趟,然後馬勒第茲帶西瑞爾去了第二研究中心。他回到倉庫的時候,九十九正坐在二樓的鐵架上,他這具身體的腳是完好的,但能不站的時候,他總是坐著。馬勒第茲攀上鐵梯,單手攬住他曾經的宿體,然後拍了拍他的胸口,「記得呼吸。」 九十九停了一下,然後才深吸入一口氣。「你怎麼發現的?我......老是忘記。」 「因為太久沒有自己控制身體?」馬勒第茲敲敲自己的胸口,「每次你忘記呼吸的時候,我的心跳都會停止。」 九十九猛然回頭,No. DID的第二人格以真正的實體站在他背後,馬勒第茲靠著欄杆,「我們的靈魂纏在一起太久了。這具身體的基因序列也不穩定,所以說──」 馬勒第茲蒼白的臉上慢慢捲起一個微笑,「我們這次還是會一起下地獄。」 白髮的多重人格者的鼻子微小地抽動一下,又轉回去烤太陽,「......跟以前一樣。」 「啊,跟以前一樣──你還想在下面聽多久?」 高大的南歐人這才從樓梯下走出來,馬勒第茲雙手靠在欄杆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西瑞爾沒有一點尷尬的意思,只是很尋常地說,「我本來只是經過,不想打擾你們而已。」 馬勒第茲表情沒什麼變化地看了他一會兒,「你們以後怎麼打算?」 「我們?我只打算再也不離開他一步。」西瑞爾的雙手插在口袋裡,仰角讓他的眼睛灑進了光。「然後就每天曬曬太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不錯。」 「守著你失而復得的寶貝。」馬勒第茲嗤笑,「我看最高興的人就是你了。」 「這個嗎──永生不死還不錯,但是你知道那只是下下策而已。活著的感覺還是滿好的。」 「找個時間告訴那丫頭,她會很高興的。」 「維多利亞?我今天還沒看到,她去哪裡了?」 「她啊......」 馬勒第茲往原本安著鐵框和玻璃的空洞看出去,湧入窗口的陽光終於讓他身旁亮了起來。他也不再是那個吸收黑暗的影子了。艾洛的眼睛,李歐的耳朵,他心愛的花冠,九十九的腳,馬勒第茲的身體。維多利亞的生命。 他們在這片荒土重新醒來。 「以後會再回來嗎?」維多利亞站在小巷的盡頭,再往前走就要出城了,艾洛笑嘻嘻地說,「會啊,我們還沒有試過死在一起不是嗎?」 紅髮小女孩的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這次我會等你們的。」 「行,說好了。」艾洛拍了拍李歐的胸膛,「我會看著他的。」 他們打算出去走一走。看看上輩子來不及看的世界。維多利亞目送他們離開。這是上一次她沒能做到的事。 小女孩回過頭,維什尼亞克靠在紅磚牆邊,維多利亞走過去將手遞給他,「今天還好嗎?」 他稍稍低下頭,「還活著就是還不錯吧。」 「是這樣子的呢。」 小女孩被牽著往回走,心中想著兩個人離開的背影。 或許他們會死在路上,或許他們能活著回來,然後實現他的諾言。但無論如何,他們打算繼續往外走。他們已經走到了瓶子外,重新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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